2018-09-07

那幾天，我住在集中營的日子



直覺告訴我，這就是隻樣板電話，打死我也不相信，它能撥到飯店總機或其他房間，因為撥0，1，8或9都是令人絕望的嗡嗡聲。

即使話筒是掛好的，規律的撥號聲響了整個晚上，讓我不得不懷疑網路上的傳言，難不成竊聽器就裝在裡面？



真是選錯時間入朝，值國慶旺季，羊角島飯店（上圖下方羊角島北端白箭頭處）臨時被國家徵收，用來招待（監視）比我們還貴重的貴賓，我們被迫提早一天入住於2014年重新開幕的西山體育飯店（上圖西側紅標處），雖然旅行社事先給大家打了「北韓說變就變」的預防針，但我們是當天才被告知，大家仍覺得不太舒服，懷疑旅行社強調與朝鮮的「特殊關係」，根本就是「沒關係」。


30層樓高的新西山體育飯店，屬平壤市的一級飯店，並號稱僅次於特級的羊角島飯店，外觀的確是富麗堂皇，只是這個世界的度量標準跟外面不同，不必期待過高，不論是特級的羊角島，還是一級、二級，直接殺到國際等級的三星或二星就對了。

圓柱撐起沙漠黃的大廳，赭紅色沙發椅略顯老氣，如果沒有那台放韓文新聞和紀錄片的電視，真以為來到了老式的中國飯店，極簡的內裝像是裝潢未完成的飯店，兩個接待櫃臺後方的男人，明顯擺錯了位置。

這兩個中年男人，從未抬起頭，更別提笑臉迎客，說他們是銀行警衛或特務，沒人會懷疑，倒是旁邊的櫃臺坐著一個笑嘻嘻的女服務生，櫃台上方印著CASH，是結帳還是換匯櫃台？

我用英文測試他們，有賣上網卡嗎？他們一臉茫然，交頭接耳後蹦了幾個字，“Yes，you have computer?”，突然一個朝鮮男人靠近我，笑嘻嘻地用中文說：「平壤所有的飯店都沒有網路的。」

有一天下午回飯店，我們發現床鋪好了，捲筒衛生紙不翼而飛，只好到一樓求救，這次我找CASH櫃臺小姐，用英文重覆兩次我要的東西，小姐似懂非地猛點頭，不到半小時，服務人員拿來「完整一套」的用品，觀察幾天才發現，清浴室和鋪床的是兩組不同人員，難怪床鋪好，浴室卻未整理。

每天床頭櫃放的人民幣小費，依舊躺在原位，旅行社曾說，「大部分」的房務人員不敢收人民幣，也不敢收歐元或美金，因為收小費視為是收賄行為和資本主義陋習。


房間很像救國團活動中心....30年前的，擺設簡單陳舊，但該有的都有，液晶電視，電壺，茶杯茶袋，乾淨舒服的床墊，一張床還放兩個枕頭，衣櫥躺著阿嬤花色的絨毛毯，沒插電的冰箱裡擺著標價很不便宜的飲料，昏暗的燈光，正好掩飾汙漬片片的地毯，最棒的是有個小陽台（上圖窗簾處）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我的房間朝西，大同江近在眼前，導遊說，西山飯店是平壤體育賽事期間，選手入住的首選，旁邊就是有體育村著稱的青春大街：足球場，手球體育館，桌球體育館，技擊場一字排開，每一個館都堪比台北國父紀念館的規模，上圖是攝於清晨的青春大街街景，晚上除飯店附近的路燈亮著，其餘是片暗黑世界。



廁所出乎意外地明亮乾淨，盥洗用具齊全，淋浴間擺個小凳，還有日式浴室拖，和鎖在牆上的新式吹風機，雖然有股散不掉的廁所味，至少沒有像兩三年前某電視台記者採訪此地時，水龍頭還流出黃水。後來才知道，電壺還有其他功能，有團員的浴室沒熱水，用電壺燒水洗澡，有的乾脆用冷水洗，翌日都感冒了，這時才想起旅行社的行前秘笈：有些平壤飯店熱水供應不穩，最好早點洗。



飯店一樓賣的都是很朝鮮的國貨，最醒目的就是北朝鮮的香奈兒：春香牌化妝品，是金正恩進軍美妝國際市場的主打品，春香就是朝鮮美女的代名詞，反正用了又不會變成春香，看看就好，上圖朝鮮幣標價1300的國產球鞋，以當日（2018年9月）匯率1美金=100朝鮮幣來算，是13美金，便宜到讓人不敢下手。




三樓有個書店，書店開在飯店裡，是多麽資本主義式的浪漫，只是這個書店，讓我毫無購買慾望，不是主體思想的宣傳品，就是以金氏三寶為封面的書，架子上竟然還擺著2016年的舊期刊（上圖圓圈放大處），下圖的機關報「勞動新聞」不是每天有，英文版的平壤時報（Pyongyang Times)還是上個月的，倒是有兩樣東西很吸睛：工法細緻，但資本主義貴的刺繡畫和水彩畫（上圖箭頭處），還有紅星國旗胸針，花人民幣6元，就可以當個偽朝鮮人，真的朝鮮人，綁個馬尾的書店小姐，正在認真讀手機。



春香又出現在三樓餐廳入口的商店，我對北朝偽護照比較有興趣，一本人民幣35元，內頁除了可集印章的重要景點，還有四張郵票，分別是北朝國花：木蘭花，國鳥：蒼鷹，國犬：豐山犬，國樹：松樹。



西山飯店一共有四部電梯，一部只能到8樓，一部最神秘，顯示樓層的看板被封住，開關兩字都是用韓文標示，有時過樓不停，有時按往上樓層，它一路往下，大家只能猛盯著樓層的按鈕判斷目前位置，如果不是裡面偶而有個懂中文，笑容盈人的電梯小弟，我懷疑它是部吃人電梯。

西山飯店也有禁區嗎？想起2015年那個在羊角島飯店誤闖五樓禁區的美國大學生，他撕了張海報，在朝鮮勞改營被關成植物人，2017年回美一週後就過世，這個海報之亂讓美朝關係緊張，朝鮮被美國列為旅遊禁區，老美到現在都無法踏上這個國度。

國慶前夕，外國觀光客蜂擁而入，等電梯常等到天荒地老，我的房間在19樓，很多間是沒有房號的房間，即使有別的出口大門，也被鎖死，想走樓梯下去也不行，因為「沒有樓梯」，正確的說，往下的樓梯被水泥封死成平地！朝鮮有雲梯車嗎？無法想像，發生事故時，是要往外跳嗎？

有天我好奇地搭那部只到8樓的電梯，沒想到，出了8樓電梯，發現8樓往上的樓梯也被水泥封住，我只好默默坐回一樓，後來才知道，只有朝鮮住客才能搭那部到8樓的電梯。

為了隔絕朝鮮本地人跟外國人接觸的機會，飯店樓層互不相通，西方人流行住由監獄改裝成的飯店，不如來朝鮮住幾晚，因為不只飯店，整個朝鮮就是一個巨大的露天監獄。



為了玩好玩滿，一般旅行團行程幾乎是天天都換飯店，來朝鮮旅遊則是把飯店住滿吃滿，連住五天是小事，連吃五天同一家餐廳的自助早餐才是人生大事，固定不變的是泡菜，中式的稀飯饅頭，蛋和豆腐也是每天都有，樣式不多，但絕對餓不到，想想朝鮮物資缺乏，人人只能勒褲帶吃配給，我們觀光客還能吃包肥自助餐，可別浪費食物。

就有團友目擊，我們的導遊拿著郵票大小，換米的糧票付飯店餐錢，一張票資600g，可惜她不讓我們拍糧票。



主廚沿襲媽媽們的持家美德，前一天吃剩的板豆腐，第二天就裹粉沾青紅椒去煎，吃剩的吐司沾蛋煎就變法式吐司，蛋料理也不會重覆，其中天然味的板豆腐，不沾醬就很好吃，只是怎麼變就是那幾樣，吃到第五天，大家的味蕾已提前進入冬眠狀態。上圖是朝鮮式「切一半烤一半」的烤麵包方法，右邊是水梨醬。


一級飯店的吸金設備當然少不了，除了遊泳池和健身房，卡拉ok和撞球，還有理容院，提供剪髮，做臉，spa，按摩等服務，飯店正對面有個露營營地，晚上是營業到半夜的燒烤樂園，比較特別的是，飯店出來左轉，就是上圖的高爾夫練習場。

你沒看錯，我們可以自由進出西山，老外稱羊角島飯店所在的羊角島為惡魔島，法國記者Jean Luc在他「平壤冷麵」書中說：「不可以走出飯店外第11根盞路燈的範圍，更不要跨過後面的欄竿。」



西山位置偏僻，也或許住客們非舉足輕重人士，管制沒有羊角島嚴，導遊也沒警告我們，不可以趴趴走，入住翌日一早，我就試著走出飯店，沒人阻擋，本想一路散步到青春大街，卻發現飯店四周只有綠地，菜圃，花園和大同江，原來沒管制，也插翅難飛。

還有....我多心了。

那不是隻樣板電話。

我有天早上接到morning call，一接就被狠狠掛掉，退房時，我問女服務生，她告訴我撥4位數，（還是3位數？我忘了），可接通一樓接待櫃台。

朝鮮旅遊法則之一，別妄想以自由行心態探索這個國家，以免答案找不到，麻煩找到你，還有.....別亂撕海報當紀念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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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cation: Pyongyang, North Kore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