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-05-06

平壤地鐵-高深莫測的移動世界



2分40秒是多久?
聽一首歌?看2則line新聞?讀一篇背包客短文?


答案也可以是:搭世界最深的地鐵手扶梯。

還是沒概念?
台北捷運最長的手扶梯在忠孝復興站,被台北人嫌太溫吞,目前轉速已快調至70秒。

世界最深的地鐵在平壤,朝鮮導遊驕傲地說,比俄羅斯地鐵還深:平均深度100公尺,最深的是復興站的150公尺。




這個讓平壤人抬頭挺胸的平壤地鐵,Pyongyang Metro평양 지하철도) ,沿著大同江西側延展,總長35公里,只有兩條路線:一號線,南北向的紅線「千里馬線」Chollima,和二號線,東西向的綠線「革新線」Hyoksin,站名如統一,勝利,峰火,戰友,戰勝,瀰漫著濃濃的革命風格,站站似乎訴說著一頁頁的北朝歷史(上圖取自維基百科)。


以往觀光客只能從紅線終點站的復興站,往東坐一站到榮光站,因爲這兩個站比較新,也最富麗堂皇,其餘的站,都是70代就通車的老站,近年來朝鮮政府已開放到六站,私人行程還可以站站都下車拍照,這次我們是從最深的復興站搭到凱旋站(上圖標示1~6)。


直到看到驗票閘門,和撲克臉女站務員,我們才意識到這裡是地鐵站,沒有自動購票機,沒有提款機,沒有地鐵路線圖,沒有廣告看板,沒有電梯,沒有指標,沒有垃圾桶,也沒看到廁所,驗票閘門該不會是假的吧。

閘門約有七八個,只有閘,「沒有門」,所有人都很有紀律且熟練地逼卡入站,不像在演戲,導遊說,地鐵站沒人敢逃票,沒人敢吃東西,也沒有第三隻手,因為罰金很高。

廣告插播:祝朝鮮先軍之朝陽「金日成大將軍」萬壽無疆!











導遊說:「尖峰時間兩分ㄧ班,ㄧ般時間5~7分一班,一張票只要5朝幣,一票坐到底喔」。團員們立馬掐指一算,人民幣3毛,美金5分,台幣只要1塊半!



我們直接無票進站,一踏上手扶梯,大家就自動舉起各式資本市場奢侈品,捕捉難得的朝鮮人臉譜,上行的朝鮮人,有的若有所思,有的好奇地與我們這群沒帶胸章,資本主義打扮的外國人對望,個個或左或右,淡定站好,沒人超前移動,沒人交談,沒人嘻鬧,沒人滑手機,似乎早已習慣被觀光客檢閱,還很享受這兩分多鐘的放空狀態。

抒情樂聲迴盪在昏暗的空間,空盪盪的牆面,讓目光不知所措,心情不沉靜也難,同一個移動空間,不同的世界的人,靜默地交錯,不能有任何交集。






下了手扶梯,看了馬錶,2:40,接下來是一段約100公尺,索然無味的長廊,當然也不會有街頭藝人表演和商店,都是行色匆匆,打扮很北朝的通勤族,平壤人是天龍國人,女姓幾乎都穿合身的洋裝或膝上窄裙,高跟涼鞋配絲襪,男人穿襯衫和西裝褲,他們應該很同情穿垮褲,破褲,夾腳拖,運動鞋的各國觀光客。



就在長廊盡頭上方,突兀地出現了彩繪玻璃的巨型吸頂燈,和一整面彩繪玻璃壁畫,附近還有個詭異的路線看板,和像廣告的動態燈箱,問了導遊才知道,燈箱放的是「不要站在車門口,要排隊上車」等禮儀宣導,我還以為只有資本主義社會的人才需要提醒。


鑽地鼠金日成為入侵南韓,在38線沿線偷挖了四條地道,其中距首爾最近的第三地道,長1600公尺,三萬北韓士兵可以在一小時內通過這條地道;平壤地鐵沿線經過不少國家重要機關,一定會設計不少通道,說不定還可通往順安機場,長廊到月台入口,就有好幾個像上圖紅箭頭處鎖住的神秘門。



蘇俄設計,中國建造的挑高月台,氣勢十足,簡約款的俄式風格,藏不住豐富的細節,導遊指給我們看,拱門內邊及兩側的天花層板,鑲滿了北朝國花的浮雕,最搶戲的當屬置中的彩色吊燈。



在純白天花板的烘托下,這五座彩色吊燈成為視覺焦點,可能為了省電,每座吊燈都有不少燈泡沒亮,左右兩側的大理石牆面,鑲嵌著兩幅彩色馬賽克壁畫,和十二面黃銅浮雕,如果沒看到兩側的隧道和鐵軌,真以為來到了地下博物館。







兩側長20幾公尺的彩色壁畫,平衡了陽剛味的黃銅浮雕,「團結一致,重建家園,迎向光明未來」等集體意識,被刻劃在這些政治圖騰裡,庸碌的平壤地鐵族,只能隔著月台對望,永遠也走不進畫框中的烏托邦世界。

韓戰期間,平壤幾乎被「萬惡美軍」夷為平地,導遊的說法是,多到平壤每個人吃一個砲彈還有剩,「都是我們偉大的金日成主席帶領我們重建,才有現在的繁榮景象。」

「誰控制了過去,誰就控制了未來;誰控制了現在,誰就控制了過去。 」歐威爾說的,不是我說的。


月台末端立有巨型壁畫,就是偉大的(最好再加永遠的)金主席,除了辯識度最高的金日成,其餘都是造型服裝不同,但「長相一致」的複製人,的確是北朝獨有的偶像崇拜畫風。



月台上走簡約風,沒設座位,只放了兩個報架,前幾天光輝燦爛的國慶閱兵,被印成慘不忍睹的黑白照,每版幾乎只靠小胖撐版面,這個世界靠媒體餵養資訊,靠國家定義真相,不能上網的手機只能滑到勞動黨新聞, 但知道真相又如何,不能改變現況,還會無故被消失,不如裝傻充愣。

外面的世界資訊自由流通,假新聞泛濫成災,人民敲鍵盤辦案或殺人,也好不到哪去。
此張由團友提供
右邊是我此行看到最時髦的朝鮮阿珠媽
網路上說,平壤地鐵長年都是維持18度的恆溫,導遊笑笑說:「有空調的。」紅綠相間的老爺車廂,一共有四節,車廂與車廂間並無相通,網路上說是改裝自東德的舊式列車,導遊笑笑說,「不是,是我們自己製造的。」應該去看看駕駛艙,儀表上應該寫的都是德文。

本想問「坐輪椅或年紀大的人如何進站呢?」,又吞了回去,或許她會說「坐輪椅的人幹麼要搭地鐵?老人家可以坐電車或公車呀!」

復興站是終站,也是起站,觀光客可以坐到空車,導遊也比較好監控,其實說新也不算多新,復興站也有30歲了,但月台整潔度不輸北捷,乾淨到小強不會愛,車廂裡更不會有米老鼠。突然想起首爾地鐵月台上賣玉米的大嬸,和車廂裡賣抹布的歐巴。




導遊讓大家在月台上拍好拍滿後才上車,導遊指引我們坐第一車廂,內裝依舊乏善可陳,沒有車廂廣告,沒有洗腦口號,只有高掛門上,金氏父子45度的暖笑遺照,如果要台北市民投票,北捷車廂要放誰的照片保平安,熊讚的票數肯定超過媽祖吧! 



每節車廂共有三個出入口,下車時需從內用手拉開,車內沒有空調,靠上方氣窗通風,也沒有任何拉環,除了鐵槓,還是鐵槓,座位只有面對面的兩排,留下極大的走道空間,我估計一個車廂塞好塞滿80人是沒有問題,一班四個車廂,可運輸300多人。

速度很快,還算平穩,只是車廂很暗,還不斷播放類似演講的男聲,北捷應該要比照辦理,車廂燈光暗一點,音樂多一點,大家少滑一點手機,心才能鬆一點。

第二站榮光站到了,導遊們大吼:「不是這一站,不要下車!」不怪她們緊張,看阿里郎秀那晚差點走丟兩員,再有人下錯車,她們以後就沒碗可敲,中國導遊曾說,在朝鮮,導遊日薪約人民幣18元,約台幣80,一般職業的日薪約人民幣8元。

榮光站月台上一盞盞花朵吊燈和連續壁畫非常誘人,要上車的乘客也多到驚人,門一開,平壤人一擁而上,說好的排隊上車呢?

被台灣人佔據了3/2的空間,此時被平壤人填滿,原本晦暗的車廂更是不見五指,但從衣著,髮型和身材也知道彼此的不同,大家自由地交換氣體,謹慎地迴避眼神,小心地收藏情緒,車廂裡彷佛上演一齣默劇,背景音樂是那聲聲催人眠的演講聲。

這時才體會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,而是你站在我前面,我卻無法跟你交談,他們是否也如此想呢?他們想問我們什麼問題?




最自在的就是這個白衣小男孩了(抱歉照模糊了),團員把手機調成反鏡給他看,小男孩看到自己,叫出聲來,興奮不已,像抓到寶貝似的,拿著手機不放,他媽媽顯然很緊張,一直撥開他的手和臉,小男孩根本不理,臉蛋都貼到銀幕上了。

這個世界,好奇和探索是需被割除的毒瘤,小男孩的純真,讓大家的心都融化了,想到朝鮮孩子到了12歲,就必須觀賞公開處決畫面,我的心揪著好緊,是要捂著孩子的眼?還是他的嘴?




空氣變得混濁,心神分秒難捱,終於到站了,凱旋站月台比復興站遜色很多,比較小,吊燈也很不起眼,我猜太華麗的話,會搶去主席的太陽光,看看上圖月台另一端,鑲金加打燈的控金主席,如果不是看到他招牌的舉手式,會以為是沒完工的作品,奇怪......說好的全身像呢?

出站又是一段天長地久之行,如果沒有戰爭的威脅,地鐵也不需要挖到如此夭壽深,運輸費時又費電,一旦故障,或乘客有難,需具備耐爬或耐死之本領,我可不想在這以身相許。



在凱旋站地面層,又看到這個詭異的地鐵圖,原來這是動態式的,有點老派,但很有趣,紅燈處(如上圖紅箭頭處是亮燈的凱旋站)是你所在的車站,只要在下方的韓文問句(你要去哪裡?)下方,按下你想去的站名,燈號即從你所在的車站,一路亮到你的目的站,老實說,用處不大,畢竟只有兩條線,17個車站,一目了然,但導遊說,未來會多增加一條路線,舊線也會增設更多車站。

上圖藍底白箭頭處是綠線的光明站,乃金家兩老的陵寢,錦繡山太陽宮所在,自金日成去世後,此線即過站不停(便於日後快速運棺?),難怪在地鐵圖上被除名。


上圖出入口的牆面,都置入厚達至少80公分的鋼製物,應該就是防爆門。


凱旋站,地鐵標誌『지』意思是地



從地底竄出,視覺再度受到衝擊,因為一出站,就看見北朝鮮第二最:世界最高凱旋門,又是一個平壤人的驕傲,一看就是巴黎凱旋門的仿生門,兩個都是慶祝打勝戰的紀念品,平壤的門高60公尺,比拿破崙的門高10公尺,是金日成送給自己的70歲生日禮物,慶祝的是抗日勝利,拿破崙大帝打的勝戰比較多,但比較歹命,他是躺(在棺材裡)著過門。

導遊說,兩邊門柱上的數字1925和1945,是對日抗戰的起迄時間,屋簷下的韓文是「金日成之歌」的歌詞。

另有一說,世界最高凱旋門是墨西哥革命紀念塔 Monument to the Revolution ,67公尺高
,重點是,一將功成萬骨枯,在歷史留名的是踩著成堆屍體,萬分之一的少數人,比賽哪個門最高,就像日軍比賽百人斬,炫耀萬人斬軍刀,令人不舒服。

這次地鐵深入之旅,好像經歷了一場淘空之旅,在別的國家,搭地鐵是最接近平民,最能觀察城市性格的行程,在平壤卻是遮塊布觀察的官方行程,不能接觸平民,也不能隨意下車,真是高深莫測的移動世界。

回到台灣北捷,廣告鋪天蓋地,男男女女,五顏六色,站上手扶梯,人人走的比手扶梯還快,坐在車廂裡,人人希望wifi跑的比捷運還快,讓我視覺疲憊不堪,心也無法喘息。

此時思緒就想跳到那個只有浮雕,壁畫和水晶燈,仿彿被按下靜音鍵的移動空間,就算只停留2分40秒也好。